下雪的时候,我总觉得是天上被开了一道口子,然后一些美好的东西就顺着这道口子落了下来,让蓝色的风变成了白色的,让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柔软的。这时我怯懦的心也会变得勇敢一点,让我有一点勇气去回忆那次被整个大雪冰封的世界里,一个小女孩在默默的抽噎。
我第一次捕捉到沈雪儿这个名字是在父母的饭后闲谈里。
那时候生活还并不富裕,勉勉强强吃,勉勉强强穿。饿不死冻不着那便算是极好的。除了生病时候塞嘴里的那半块糖,还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解馋的家伙。一到了冬天更是如此,有时候把馒头放在嘴边都在犹豫该不该咬下去。父亲嘟囔了好几天“穷归穷,总得有点盼头”。于是在和母亲一阵商量后,打算用大锅菜熬过这个冬天。
大锅菜也就是炖菜,那时候在村子里吃这个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,但父亲为了让我这个家里的独苗吃的好一点。愣是每天从家里的钱缝里扣出来二两肉,还变着花样的更换碗里面的配菜。通常一大把花椒撒进锅里,然后白菜,豆腐,土豆,香菇....还有让我垂诞欲滴的那几片五花肉。甚至母亲还贴心的准备了一小碗干豆角或者萝卜丝。这真的是我们这个冬天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。
那天,我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,心满意足的瘫在炕上。父亲原本是严禁我饭后直接躺下的,还经常恐吓我说“你躺下一睡着,醒来后你的胃就消失了”。但不知为何,那天父亲显然是没什么空管我,只是愁云满面的跟母亲一句一句商量着:
“你说沈哥....沈哥这事究竟该怎么办?”
父亲的手指缓缓搓捻着,时不时拍两下膝盖,传来道叹气声。终于还是问了出来。
“沈哥”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小学老师,也是我父亲的发小朋友。小时候偷鸡摸狗上屋顶下河都要混在一起的关系。有着和我父亲的这一层关系,我倒也也没少见了他。明明是教书的却有着庄稼人一般的黝黑的皮肤和憨厚老实的性格。我对他印象倒是很好
只可惜不久前他因为意外摔废了两条腿,现在是连床都下不来了。
“还能怎么办?都随大伙去看看,也胡乱送点东西,大不了也就是平常多照拂着一些...”
母亲看到父亲这副模样,也是放下筷子,轻轻的说出句话来。
父亲没有吭声,只是默默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烟来,叼在嘴里半天没想起来点上。他使劲地摇了摇头,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使劲地甩出去一样。
“也只能这样了,可怜我沈哥和嫂子了。他们这样一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。”
母亲安慰他:“天灾人祸的,又不算咱们的责任,要怪也要怪老天爷去,难不成就因为你俩发小。我们就要陪着整个家去帮人家?家里也穷,总归要过日子嘞。”
父亲听了脸色沉了沉,但也终于是不说什么了。只是低着头坐在凳子上,母亲收拾着碗筷。
突然,父亲那么一抬头,把目光扫向了我。我猛地一激灵,坐了起来。以为是这位老大人打算将我“秋后问斩了”。谁知道他只是把大手放在我的头上,轻轻抚摸着。很是严肃的嘱咐我:
“你这小子,平时可要多照顾照顾你雪儿妹妹,你沈叔叔就这一个孩子,他们苦点可能还不算什么,但是若是真苦了你雪儿妹妹了,那你沈叔叔他们才是真的苦了。”
我那时却是不完全理解父亲这句话的含义,只是平时敷衍着回了几句,并没有放在心上。现在想想,但凡我能体会父亲话里的一丝意思,我也不至于做出那样让我后悔的事来。
我那个时候是有一群“狐朋狗友”的,几个男生时不时从家里顺点什么吃的出来,又或者拿出来什么好玩的东西。聚在一起什么事都有,有时候甚至莫名其妙的打起架,然后揍得彼此鼻青脸肿的。
那个时候我们游戏很多,也大多是捉迷藏,抓鬼,或者干脆是拿着几根木棍打来打去。冬天经常下雪,我们倒也不怕摔倒,疯了一样在村子里跑来跑去。但无论是什么时候,我都注意到一个小女孩在旁边看着我们,她的年龄看着并不大,但也总归差不了我们几岁。我便猜到她是父亲经常提到的那个沈雪儿了。
她大多数是穿着一个红色的小棉袄,松松垮垮的,像是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。肤色的围巾挂在她的脖子上,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感觉暖和。她经常穿着一双棉拖鞋出来,因此走起来十分费劲。她经常艰难的哈着气跟在我们后面。我知道她想要和我们说话,也想要和我们玩,但是那时候我带着一股子叛逆的劲头,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。当然是要狠狠的欺负一阵。
她越想要跟我们玩,我便是越故意不靠近她和她说话,她越是想要追上我们,我便偷偷让几个朋友各自散开然后满村子瞎跑。她也不生气,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要追上我们,但我们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,做的恶作剧也是越来越过分。弹她的头,扯掉她的围巾,或者嘲笑她走路的姿势。我们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去捉弄她,这全然成了我们的一大乐趣。
我已经全然忘记了父亲的嘱托,直到那一天.......
那天是大年初二,雪下的尤其的大,白色的风“呼呼”的在脸上划过,没走几步地上积雪就要厚上一点,家里人都出去走亲访友。我们几个男孩子正是闲的没事干的时候,忙人们总得找点事做,就凑到一起想出了一个恶作剧。
沈雪儿家里是有一条狗的,不是什么大狗,也吓不住我们。我们路过沈叔家里的时候经常看着沈雪儿蹲在那条狗旁边,轻轻地顺着它的毛,也只有这时候,我们才看到沈雪儿会笑一笑。
那时候我们每人手里都还剩点鞭炮,就凑了一凑,一伙人偷偷摸摸的来到沈叔家门口。我们是打算炸一炸这只狗的,“作案”后几人立马逃逸,神不知鬼不觉。既能达到恶作剧的效果,还能大大的满足我们心里的成就感。
而正当我们陶醉于这样一个“完美”的计划,并且即将点燃鞭炮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声惊叫“不要啊!”
我们几个顿时吓得一哆嗦,不知道是谁吓得摁下了火机,就这么把鞭炮点燃了。
也不知道沈雪儿是怎样想的,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和速度。她就穿着平时那个不怎么利索的棉拖鞋飞奔过来,然后把那只狗身上的炮仗给握在手里。我们甚至来不及反应,那鞭炮就在沈雪儿手里“砰”的一生炸了。
几个男生“嗖”的一下就跑得没影,只有我留在原地,我看着沈雪儿的手就这样青红了一大块,几滴血就这样划在雪上,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迹。
她先是痛苦的忍耐着,不让自己尖叫出来。然终于是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小手大哭了起来。我甚至听到沈叔慌张的询问声。
我还是在恐惧和负罪感中跑了,就这样一路跑回了家。踩脏了大块大块的雪。就像是人性的恶意在地上烫出的疤痕一样,清晰又触目惊心。
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。我们几个还是被抓到了。那天是父亲第一次打我,也是我第一次那么痛苦的哭着,不是以为多疼,而是因为我把雪弄脏了。
我们被关了好几个星期的紧闭,听说这期间沈雪儿来我们家不断为我们求情,她和我们说话逐渐多了起来。我们之后的一切活动都要带上她,甚至缺了她大家一定不会出来聚在一起。那是一个天天都会下雪的时期,也是一个天天能见到沈雪儿的时期
我曾邀请她来我们家尝一尝炖菜,她说好吃,吃起来很暖和。就像是把太阳都放进了过里一样。我们一起端着碗吃着饭。我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雪,突然有些迷离。
雪大概就是这样的,踩上去的时候嘲笑她什么颜色都会被染上,嘲笑她被弄脏。却敬佩她竟然什么颜色都愿意包容,什么脏乱都能够原谅。难道雪脏了就不是雪了吗?
光暖暖地洒在一片雪上,一刹那什么污渍都消失了。
雪是会化的。
来自外部投稿,作者东方子夜。
很有感情的故事,不过情节还是单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