韶火文化:21克灵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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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青从高高的二十楼跳下,周身漫开的血液像是鲜艳欲滴的草莓果酱。
他在坠身下楼时,风声在耳边嘶叫般的回响,他白色的衣服灌进被风急促带动的树叶,他的大脑里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。
结束生命只需要五秒。

时间轴回到四年前。
山青在四年前认识了复凉。
很普通的音乐酒吧。
灯光如昼,复凉穿着金色的T恤和黑色撕裂牛仔裤。
应该是戴了赤红的美瞳,摇晃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如同鬼魅。
复凉英俊颓靡,边吸烟边唱歌的样子堕落迷人。
栗色的眸子中时常透露着野兽的神情。
山青那个时候是懵懂的高中生,几个月前刚刚就读高一。
他半夜从家里翻墙出来,找到了离家一个小时路程的音乐酒吧。
山青好奇的打量着光怪陆离的、这个地方,因为紧张而导致手里的柠檬水加冰捏到玻璃杯上出现白色的雾气。、
他那时候不敢直视酒吧里每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睛。
常年混迹夜场的人显然对山青这样的初来乍到的高中生充满疑惑,这些人里包括复凉。
山青夜夜来听复凉唱歌,却始终不敢上前搭话。
期期艾艾的眼神躲闪在散乱的灯光下。
终于在一次演出后,他看到艳如鬼魅的复凉从舞台上跳了下来,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走了步履僵硬的自己。
午夜的巷子里,复凉与人交谈时的嘴唇像凌冽的花瓣一样。
单薄苍白,带着幽暗的香气。
复凉俯首问他,是否喜欢自己唱的歌。
山青感到自己身体轻轻颤抖,他微微的点了点头。
复凉又问他,那你是否也喜欢唱歌。
山青没有回答,在短暂的沉默后摇了摇手,“父母并不允许我这样的爱好。”
“你自己的想法呢?”
“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音乐。”
“想和我一起驻唱吗?”
“我忘了,你看起来并不缺钱。”
山青安静的听复凉说完,眼底一片动乱。他想继续维持自己的拒绝,以此让自己心中的波澜不再涌动。
可当他回忆起那个夜场喧嚣的人群,仿佛永不停歇的灯光。
如果可以,如果真的可以和复凉一起唱歌……
从小山青就被严格的要求成为一名优秀的学生,父母希望他考入政法大学,子承父业。
他被强硬的手段胁迫放弃了参加艺考的机会。
夜夜辗转,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和妥协。
来到这个酒吧是他人生中做过最叛逆的决定,他没有一刻后悔过。
意志仿佛在瞬间就堆栈而起,山青最后不假思索的握上了复凉的手。

复凉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。
在山青就读的那所私立高中,进出酒吧和卖唱,都是卑贱并且自甘堕落的表现。
流言一直包裹着山青,他的座位也被安排在了教室的角落。
学校的处境在山青帮忙驻唱后显得越发艰难,他却不以为然,仍旧每天晚上翻墙出去和复凉见面。
他带着学校门口便利店的进口糖果、家里妈妈做的南方肉粽、打折时买的高级巧克力。
复凉则会带着一身酒意,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。
他们在月色下弹吉他,复凉带着山青一起上台唱歌,闯入校园带他逃课。
山青唱歌时神情是羞涩的,脸色总是微微发红。眼眸中荡出最纯粹的波光,往眼角眉梢晕开。
山青一直相信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后,生活即将画地为牢。
因为他深深陷入对未来的幻想,并为之痴狂。

复凉的父亲前段时间欠下了一笔债。
这笔债以不寻常的利率不停朝前翻滚,变成一个数额庞大的怪物。
这迫使他在酒吧驻唱的同时,还要陪很多的客人喝酒。
山青只能在一旁无措的看着,他青涩干净的外表吸引来许多的目光,每次遇到旁人的搭讪复凉都会冲上前替他解围,这让复凉本就战战兢兢的生活更为慌乱。
他要应付更多的酒客,以此来维持紧张的生活。
山青把自己每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了复凉,省下了一切额外的开支,却仍然杯水车薪,于是只好再去学校周围的奶茶店打工。
他想让复凉早点离开声色场所,去真正的舞台表演。他见过复凉写的歌,知道复凉不属于黑夜。
还债的这段时间,山青对父母谎称宿在一位同学家中共同备考,与复凉租住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。
家具很少,没有热水可以洗澡。
晚上漏风的窗户泄出丝丝寒意,山青紧紧攥住复凉瘦弱的手臂,他在复凉耳边呢喃“会过去的,我会陪着你熬过去,你千万不要放弃”。
他对复凉重复说道,仿佛这就是救命良药。
山青坚信他们会捱到债务还清的那天,重新开始未完的梦想。
抱着这个念头,山青选择了暂时休学。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帮助复凉赚钱,也不想再忍受同学异样的眼光,于是毫不犹豫向学校递出了休学的申请。
教导主任第一时间打通了山青父母的电话。
那是一对连头发梢都装饰的一丝不苟的大学教授。
山青知道瞒不过,在两人走进教务处时狠狠跪下。
他眼里没有泪水,也不在乎以后所有的退路。他不抬头,对着浑身颤抖的母亲磕了三个响头,就这样低着。
父亲上前打了山青一个耳光,把他的头从这一侧打到另一侧。
“你这个不孝子,之前告诉我们你要去酒吧做歌手,现在连书都不念了,还跑去跟小流氓称兄道弟!”
“败坏家风,你知道亲戚都在背后怎么说我们的么!”
山青依旧维持低头的动作,梗着脖子。
教导主任上前轻声制止,对于山青这个学生,他没有太多的好感。但山青的父母是这个地区有名的律师,他需要这样的学生家长出现在家长会上。“孩子还小,需要引导,需要引导。”
“我就是喜欢唱歌,我讨厌上学!”
“你还讲!你知道进出酒吧的都是什么混混吗!”
山青言语顽固,不肯退让半分,这场怒火燃烧到了顶点。
爆裂不定的男人几乎想把自己的儿子打死在面前,山青的母亲焦急的上前阻拦,被一把推倒在地。
主任没有料到事情如此迅疾的开展,他慌了神,加入了劝架的队伍。
山青听到三个成年如同野兽般的激烈纠缠,复而重重地又磕了几个头,直到额头擦破粗糙的地面,流出血来。
他在母亲的尖叫和父亲的咒骂声中逃离了那个局促的办公室。
直到穿过深深的走廊,他才停下大口呼吸。
教学楼内的学生早已放学,空旷的操场上是泛起泥土气味的草地。
仰头望着即将落雨的昏黄云朵,他意识到自己的一意孤行。
他要告别以前的生活。

山青踉跄的跑回久久未归的家。
他回到房间,翻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,裹挟进红色的书包后,留下了一封信。
信封里只有短短一行字:对不起,让我自私一回。
这是他想对父母说的话,也是唯一要说的话。
山青做好了永久对抗的准备,他望向自己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和试卷。
他以前不被允许看任何无关学习的书籍,课外辅导班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课余时间。
他殷切渴望自己可以摆脱被围困的梦魇。一次就好。
在仓促处理完这一切后,山青紧张的推开了房门,他无法确定父母何时回来,他必须马上就走。
逃离家庭的山青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喜悦,他的所作所为终于不用在教导主任和父母的监视之下。
他要去找复凉,告诉他自己可以心无旁骛的和他一起追求音乐的理想。
沿途的树,布满污水的街道,山青的步伐很轻快,他迫不及待的奔向那个熟悉而又简陋的屋子。
他突然停了下来。
这是山青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复凉。
他被许多债主逼在家门口,凌乱的衬衫下有深浅不一的摔打伤痕。
“实在不行就去卖吧,喜欢男人的有钱变态这么多。”
山青听到一个手持棍棒的男子挑起复凉的下巴,笑的肮脏。
他感到身体里的崩坏,他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。
山青从未见过复凉的债主,他总是独自去还款,不允许山青的跟随。他不知道复凉面对着这样的一群人。
这是一场迅速结束的争斗。
以山青和复凉的失败作为结束。
山青的小腿被打出了血,复凉护着他,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,眼神失去焦点。
接近凌晨的巷子响起山青的尖叫,久久不退。

复凉还是去了别的城市。
山青一瘸一拐的去火车站送他。
他跟山青说,自己过几个月就会回来,外地的一个朋友开店,给出了丰厚的报酬请他驻唱。等攒够了钱,就把债还了。
“不能带上我吗?不是说好一起唱歌的吗?”
复凉听后露出快乐的笑容,山青没见到他这么开心过,禁不住也笑了起来。
“希望你一直都保持对音乐的热情。”复凉把吉他塞给了山青,“替我保管,我不在的这段时间,你可以用它。”
“那我在家里等你。”
“不!回你自己的家,那些债主看到你只会为你招惹麻烦,回家吧。”复凉掩了掩额头,“家里最安全。”
“我没有家,我和父母决裂了。”
“说什么呢。”复凉突然一本正经的双手按住山青的肩膀,“没有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。你离开这么久,他们一定很担心。”
他们不会关心我,他们只关心自己的面子。但山青还是微不可闻的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答。
“后会有期。”
复凉对山青摇了摇手,“火车要开了,再见。”
似乎是不想悲伤的离别,山青扬起微笑冲着远去的火车。
复凉棕黄色的头发逐渐在瞳孔中缩小成一个圆圈,变成一个点。
他消失在了远去的方向。

这一走就是一年。
复凉离开的一年里,山青没有回家,他的父母把他当成了陌生人,不在意他的死活。
他帮复凉还过一阵子的债。
复凉没有回来,他拒绝了酒吧老板邀请他驻唱的邀请,他宁愿做一个服务生。
那些债主久久看不到本人,把山青推在地上打了一顿后也消失了。
那个酒吧是山青唯一的去处。
他在那里等着复凉。

复凉通知山青到机场接他时,便告诉了山青自己的恋情。
女孩子有像水草一样长发,浓密黝黑。画着精致的妆容,脚上仔细的涂着红色指甲油。
她高兴的挽着复凉的手,把头轻轻靠在复凉的肩膀上。
复凉告诉山青,他不再唱歌,他已经疲倦,觉得自己找不到出路。
山青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清晰激烈的愤怒。
他开始回避复凉的邀约。
也许对于现在的复凉来说,一个歌手的头衔还不如一瓶威士忌来得重要。
他们的梦想充斥着冰冷的现实,遥遥无期。
山青痛苦的感觉与日俱增。
他频繁出入酒吧,也顶替了复凉驻唱的位子。
离开了复凉的山青在夜店越发如鱼得水,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复凉,在每个漆黑如墨的夜晚挥洒自己的年轻和梦想,只是没有未来,他不敢设想未来。
山青认识了许许多多夜场的朋友,还有大批追随者。
山青最喜欢的打扮依旧是各式各样的连帽卫衣和衬衫,他依赖学生这个头衔,隐藏自己愈发深沉的眼神。
夜晚灯光闪烁,山青开始勾画自己的气味,他只需要一个回首,就可以收获整晚的注视。
白色的衬衫,殷红的水晶手链,不夹杂世俗的眉眼,山青熟练地游走在陌生听众之间,风情万种,一笑倾城。
后来,相识的酒吧服务员告诉山青,复凉一周前离开了这个城市,和那个女孩一起。因为女孩怀孕了。复凉说,“反正都是为了钱,他选择和有自己孩子的人在一起。”
山青安静的听完,他点燃了一根烟,又似乎想起了什么,把烟狠狠的摁在桌面上。
山青转而又专注的笑,直笑的吧台服务员盯着他明亮的眼睛失神。
山青问,“复凉有没有提到过我。”
“没有”,服务员擦拭着光滑的杯子,他不知晓山青与复凉的过往,纵然在酒吧里大半的人都在怀念那个性感放纵的男人,可是物是人非,永远会有新鲜的血液注入,唯一不变的,是前来寻欢的客人。
“那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吗?”
“不知道,听说走的很匆忙,女孩的家庭有些势力,复凉没有任何亲人,还背负着一身的债务,这应该是他最好的结局。”
服务员急着招待刚来的客人,不愿意多说,言语中充满了对复凉的同情和羡艳。对于离家讨生活的人而言,没有什么比在自己拼搏的城市站稳脚跟更重要。
山青听的眼角发涩,他点了一杯鲜榨葡萄汁便离开了吧台。
他想到之前复凉讨好的问他可不可以再见一面,他有话要和他说。
有什么话呢?
你要做父亲了吗?
还是你从来没把我们的梦想当回事。
这都不重要了。
山青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,滑到了联系人那里。
复凉的手机号孤零零的成列在“知己”的那个分类框里。
他打下了一行字。
复凉,我的梦想只值21克,现在我把它送给你。

这个城市每天都会有人死于自杀。
山青想,他们之间的永别究竟是在一年前看到复凉被追债时开始,还是复凉告诉自己他放弃了音乐时的满脸厌倦……
山青不知道,他不会再想知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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